作者本人

作者：西銘

作者簡介：

畢業于河南大學，中國哲學碩士研究生

獲得河南省優秀應屆畢業生，河南大學優秀研究生，國家獎學金，侯鏡如獎學金等

筆名：西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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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之為文，欲以鳴乎？欲邀譽乎？欲志驚怪以為怖群氓乎？非也。唯心之所志，常狂歡于內，為人不知而獨樂樂于方寸之際也。百代蹙乎，星河日轉，雖曰天地之靈，亦自敷也，不免塵埃，亦可憐哉！

吾舊居洛邑，宋之文脈星河所聚之地也。吾居邙山南三十余里、伊河以北復十余里，云棲林嘯之處，思懷千古之所。爰及所愛，惟古書耳！所幸有朋，常與切磋。常攜朋友，游于洛河、伊河、龍門、麗景門、白馬寺、遺址園、牡丹園；伊尹、周公、李賀、白居易、邵雍、二程之遺跡亦多所見哉！常漫步于洛河之畔，無事，觀瀾而已。朋曰：“此時此地，千年之間，二程亦曾游于此乎！”吾曰：“有，我承二程也；無，我開此跡也！”朋曰：“常記二程對何以滿河洛，其欲以心滿之，皆一時豪杰也。”我之一朋，吾嘗書云：“天下英雄吾與汝，文章知己友兼師。”其為人黢黑，祖籍甘肅，源自西極，其之才也，天下無兩。其于古籍文書、宗法典籍、文藝音樂、影音文創、西哲文藝皆為通覺，亦吾在洛陽見一之奇人哉！

吾有恩師，所授唐宋文學；又一業師，所授魏晉玄學。恩師祖籍信陽，音域深沉，亦一騷客也，常有詩詞。吾與恩師四年之間，多常交往，于我所愛甚多。畢業之際，我于“天子駕六”舊書攤偶購《姑妄言》四本冊，頗為有趣，取前二冊供我師覽閱。未及五日，催我供后兩冊，及十余日，蓋讀畢也，其言余曰：“此書甚黃！”亦可愛也。吾之業師，人曰“仙人”，學生聚集，常曰其有“仙氣”也，亦不過其為人之慵懶之風與所授玄學詩酒所來之流言耳！其人微胖，稍高大，年逾四十，終一講師，無車馬，無余錢，頗有盛名，人皆識之。常曰：為文人，無他，酒與離騷而已。

稍稍，吾厭與人游，皆絕之，閉門自讀。數年之間，吾讀畢西方古經典文學、西方中世紀宗教典籍、西方近代文學哲學。我所最愛，震蕩神情，顛倒世界者，尼采也。于我，先識尼采，后識仲尼。尼采者，尼父也。仲尼者，亦尼父也。數年之間，《伊利亞特》、《奧德賽》、蘇格拉底、柏拉圖、圣·奧古斯丁、蒙田、休謨、康德、歌德、叔本華、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波德萊爾、愛倫坡、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川端康成、村上春樹、明儒學案、唐傳奇、宋話本、宋明詩話、明清禁毀小說紛至沓來。當此之際也，吾作古詩一冊、填詞一冊、《明辨錄》一本、小說集一本、長篇小說三部。專課掛科，補考掛科，清考結束四年之學也。當此之時，真所謂閉關卻掃，塞門不仕。左對西人，顧弄中子。脫略山河，跌宕文史。詠歌拍案，赍志無已。吾之于洛陽，伯牙之于子期，梁伯之于英臺也。

屆時之際，同屆生皆奔長安，平素所識文學友朋，十之九也。惟吾獨向汴京，孤獨之感常常縈繞心頭。復試之際，所作一詩《啟程開封臨考思所從來有感》，其詩曰：廿載四年求學客，孤村夜雨思兩人。春風得意孟郊子，鬼筆書生有劍臣。小詩醉后迷途月，筆下文章寂寂聞。莫因世事支離去，心隨易簡入此門。所試之，莊子齊差等、平物我之題也。及歸，所坐公車，路過舊校舍牌額，華麗古雅，又詩之。《過明倫校門兼懷師恩感遇》，其詩曰：桃花開盡菜花開，半畝杏林半生苔。學問變化到何處，向日吳郎今又來。二詩雖不合于平仄用韻，皆一時口占，合于我心，既能韻律，亦未修改。

常思洙泗圣學不繼，拔本塞源之論不存，來歸汴梁，始知圣賢道術千年在，師友淵源共古今。以文交友，以友輔人。吾師于后學之勤勤可見而得之，于圣學之道不可得而聞也。吾師皆篤于舊學，深通義命天理。歷來從之學者眾而受益者廣。《大學》安定慮得，《中庸》戒慎恐懼，《論語》禮儀仁命，《孟子》善義良心，吾師之所授也。吾有四師，曰葉平、曰朱麗霞、曰臧要科、曰趙炎峰，雖風格所異，皆梅蘭不同于松風之別也。

初見葉師，于復試考場之際，所問甚嚴，稍不對意，嚴加追問，知其為嚴師，吾所懼也。后聽課，稍有疑問，吾師答之；又疑問，吾師不悅；又疑問，葉師大怒，曰：“你講還是我講！”我曰：“學有所問，學生之職分也。”后余日，葉師終知我好疑問，乃放任我疑問。葉師之學，天理中正，仁義修身，有儒者之風。后葉師喜得幼子，白日看顧稚子，晚上開堂講學。古人所謂“雪夜閉門讀禁書”，我等后學皆是“秋夜閉門讀理學”，于此之際，勝于古人遠矣！葉師晚間講授之際，我常想古詩，其詩曰：“腐儒碌碌嘆無奇，獨喜遺編不我欺。白發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似兒時。”噫！思子良臣，良臣可思，儒生代代傳家業，大道何時開新門！

朱麗霞師，是授課女師，教授宗教學，吾之宗教學所學皆自此而始也。朱師溫善親和，所授《金剛經》《六祖壇經》皆我未讀之書，開我新界域，受獲良多。吾素親近寺廟，每到一處常拜謁之，然對和尚頗不以為意，于佛經中摘句指責亦我擅長之事業。每常素以儒業為家業，又以科學民主為自資，詆佛毀意常見于課堂也。朱師每每解答維護佛意，后日煩，曰吾為“牛角尖”。朱師深通藏傳佛經，有《唐初密教流布的特征》等文，于吾而言如同天書，且非興趣所愛。我于宗教學所得皆不出《金剛經》《六祖壇經》二書，所謂無相、無念、無住之教，皆朱師之傳授也。

臧要科師，為我導師。初來汴梁，其在美利堅，發送哲學師生群一圖片，長發飄飄，頗有流浪詩人風采。吾師亦鉆研魏晉玄學，兼受西方詮釋學。吾師頗為沉靜，好養生。師生傳言晚餐皆過午不食或一湯飯而已。我問師，師曰無有其事。然吾師真好養生者也，自承包一河岸小菜園，不施加農藥，為特供果蔬，定期供應日常是也。吾師大半學問源自勞思光，吾亦從之。積有一年，沉墜期間，跌宕迷眩，吾謂之“勞思光的迷宮”。吾師青年蝸居上海，寢室謂之“查拉圖斯特拉的洞穴”，繼之玄學，又之尼采，是吾擇導師之由也。自得尼采之書以來，每常復以查拉圖斯特拉自況，實中尼采之毒之深而不能自祛也。后遇牟宗三（彌天孔仲尼，四海牟宗三，須知此公為近代中國哲學梟雄也），知勞思光哲學史之龍脈全在“義命分立”四字，遂大悟。義者，求正當，立公心，心之所發善也。命者，先天限定之終局也。此勞氏所謂“義命”之二義，其所謂命者，狹義之命也。一切皆在命中，全然命之展開也。勞氏義命分立割裂文明史與蒙昧史，分立理智力與玄思力，實不能容，以保仲尼精神之真。在吾以為，絕地天通其后中國哲學兩支者，一曰先天才性派，一曰后天明理派。才性者欲直通天人，回復絕地天通原始之情狀；明理者欲明乎集體世界之邏輯，后轉至天人。中國哲學核心問題即在天人關系問題，天人關系即義命關系，義命關系史即中國哲學史。此種見解，是否合于吾師之理解，則又非吾之能知耳。

趙炎峰師，是我業師，是我交往最多、最為親厚之師也。我師風格峻厲，卓異中正，實外峻內和，敬直于內，義方于外者也。我初到汴梁，過明倫校門而賦詩，時詩云書社宣言關張也。我購《葉適集》三冊以示敬意，藏之于書架，至今未讀也。我趙師來電詢問復試實況，具答之，問可否見導師，曰不可，后無話，至此。趙師講授中國哲學史，我皆會于心，有所得也。啟發頗多，受一啟發便作一論文，作一論文便發表見刊。趙師多申斥，頗類仲尼“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之嘆，以不深思含蘊之故耳！吾師稍高大，為四師中最為年青，雖不及城北徐公、馮氏子都，亦若巖巖孤松獨立、傀俄玉山將崩。趙師后教授漢代哲學、史料學，多得受益。所謂史料者，即證據資料也，實質亦是人文學科對科學實證研究方法之引入。若我默然神契，逍遙冥合于天地之先，孰能識之。或曰：則若人人默契玄妙，則不類于巫術幾稀也。以吾觀之，基以邏輯證據之論證使人信服之學術套路，為最適宜推廣至大眾之學術路徑也，非為最善最妙之路徑。若則天地無言，費隱不間，魚躍鳶飛，止于丘隅者也，又非人所知之哉！莊周之浩瀚，非邏輯所能及也。趙師工作繁雜瑣碎，熱摯勤勉，深為吾等垂德師范。趙師于我頗多提攜，且囑青眼，至于考學博士、躋陟學界，是有望于后學，非吾之所愿也。

及弱冠，吾求學游蕩于洛汴之間，七年有余。所識豪杰英士不可勝記，圣睿明哲、天縱多能者有之；深沉憂郁、諱隱莫測者有之；宏觀洞見、爽坦率達者有之；溫和含蓄、深情好癖者有之。然我所友者不過二三人、一二人而已，皆能合于吾心，無一事使吾失望故耳。風卷殘雪，冰舞如歌，蒼莽之際，蹙乎之影里，好似昏黃明亮之飄雪街市，亦似乎圍床對弈之寒夜冬午，再似于安樂窩里、邵雍故居的瓊花碎玉，中州路上的清雨初霽，凡此種種機運，皆得于心而藏情于內也。

宋人有云：君臣千載遇，忠孝一生心。忠孝仁義，儒家之事業也。歐陽竟無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涅槃滅度，佛家之宗法也。師者，授道者也；友者，輔仁者也。師友之間，不可謂無情，我若言：古之欲昵昵兒女語天下者，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我若言：吾于河大三年，于學實無所得。實不能容于洙泗之域內也。儒家表里山河皆系心性，源自混沌彌蒙費隱之間，其所生發者惟善至誠而已。所謂不馳不滯，從容中道，圣人千言萬語，中道而已。以吾觀之：中西之爭，古今之爭，所爭者何？善與自由而已。《中庸》所謂：擇善而固執之者也。未聞擇自由而固執之者也。善中可有自由，鳶飛魚躍是也。自由中未必有善，相對主義是也。

噫吁，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有體有用，有本有末，用之而不竭，體物而不可遺。無形無象，無聲無嗅，小而無內，大而無外，前而無始，后而無終，至大至剛，語其大，則天下莫能載焉；語其小，則天下莫能破焉。多年之間，賴以諸師傳授道業，所得甚多，無金玉以為謝，以詩代之。其詩曰：乾坤因我在，滄漭月三更。千圣皆過影，良知自渾成。

玉界瓊田三萬頃，我取扁舟一葉。

至此，以為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