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秋季，珠海開始對本市戶籍的中小學生實行十二年免費教育，十年來珠海高中階段的學生無須繳納學費，這一舉措在廣東省乃至全國都屬首例。

珠海市教育局工作人員透露，2007到2016年珠海市對約55萬人次的高中生免除學費，對包括高中、中職、技工在內的高中階段教育投入財政補貼約6.5億元。

珠海城市職業技術學院黨委書記鐘以俊在2007年時擔任珠海市教育局局長，他對記者表示，當年沒有國內高中階段免學費的先例。“我們對這個事情很慎重，但珠海作為一個特區，應該有權限對基礎教育做出一些決定。 “

如今十年過去了，一學期一兩千元的高中階段學費也許數額并不多，但在實地采訪中發現，它依舊重燃了許多珠海學子得以繼續接受高中階段教育的希望。

而對高中階段進行免費教育，也正在全國遍地開花。

知識改變命運

在珠海一中，曾有一個名叫艷艷（化名）的女生，她原本是棄嬰，出生后不久被一個以賣菜為生的老人收養，平日里周圍鄰里也多買點菜，多買點魚蝦的幫助他們，街道居委會安排他們住在廉租房里。在逆境中成長的艷艷從小特別愛學習，2006年考上了當地錄取分數線最高的高中——珠海一中。

“這樣的孩子如果到一中來讀書，她的學費、書本費、生活費對于一個光靠賣菜的老人來說是很沉重的負擔，但是正好就趕上了（高中免費教育）這個政策。”時任珠海一中學生處主任的劉彬華告訴記者。

“這個孩子是個特別愛讀書的孩子。”劉彬華告訴記者，艷艷后來考上大學，現正在進行博士階段的學習。

“越貧困的家長，越對這個政策心懷感激，當年我們就走訪了很多家庭。”劉彬華告訴記者，雖然2007年時已經有很健全的國家助學金制度，“但事實上，尤其在一中，我當年特別能感受到，就是有些孩子并不愿意接受這樣的一種資助，他覺得很傷他的自尊。”

“他并不愿意接受這個，但是當政府對大家都平等地免除了這一筆費用以后，我個人感覺對他們來講，好像能夠挺直腰桿，好像不再靠別人的接濟過日子了，我覺得這一點對學生的尤其是對貧困家庭的這種孩子的心靈支撐起了很大作用。”

“因為在學生處就更能真切地感受到，別的老師們可能沒有對比，也沒有說很具體地接觸這些孩子，而我們當年真正地實實在在地接觸過這些孩子以后，就真的是覺得這個政策是非常好的。”

珠海市斗門區第一中學（以下簡稱“斗門一中”）副校長饒萍說，現在在斗門一中已經很少有學生因為經濟問題無法繼續學業。

“一學期一千多塊錢，一學年兩千多塊錢，珠海經濟相對比較發達，一兩千塊錢對于一個家庭來說可能影響不是很大，但是對一些貧困家庭我覺得還是非常困難的。”饒萍說。

2014年，珠海市斗門區城東中學初三女生黃金蘭（化名）父親意外去世，品學兼優的她想要繼續高中學業，然而她兄弟姐妹眾多，母親一人的收入難以維持家庭的全部支出，即將初中畢業的她害怕難以繼續學業，便向城東中學的校領導求助，城東中學的校領導把她的情況反映給了她擬報考的斗門一中。饒萍告訴她，因為珠海高中階段免學費的政策，她不必擔心高中三年的學費，除此之外，還幫她聯系了社會上的一些好心人士資助她書本費和其他生活費用。

“我們知道的資助就有三份了，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其他的。”饒萍告訴記者，如今黃金蘭已經是斗門一中一名高中三年級的學生，除了高中階段沒有交學費的顧慮之外，她還受到了很多社會資助。

李剛（化名）是珠海西區港口地區的一個農村男孩，他的父親是自耕農，家里經濟狀況欠佳，李剛初中時學習成績不是很好，他的父親本來不打算讓他繼續高中階段的學業，想要他提早進入社會打工賺錢。但是當他的父親知道讀中等職業學校也免學費了之后，便改變了想法，想要李剛繼續進行高中階段的學習。李剛的父親對這件事的想法很簡單，反正接受中等職業學院的教育也不用他花太多錢，不如讓孩子繼續讀書。

劉彬華說她個人認為之前職業學校也好，普通高中也好，很多農村家庭會覺得讀書還要付出那么多金錢，如果又不看好這個孩子讀書會有很好的前景，很多家庭會選擇放棄讓孩子繼續高中階段的學業。

”我個人認為，就是說學習這件事情，我們一些學業成績本來在初中階段不是特別好的孩子，如果他就此停止了自己的學業的話，他如果到社會上了之后再去學習，我估計這恐怕是一件更加為難的事情了，他更加不會主動地去選擇學習。”現在擔任珠海市第一中等職業學校副校長的劉彬華對記者說。

劉彬華說有的家長其實無暇顧及他們的孩子，如果這些孩子在十五六歲的年紀就停止接受教育，再加上很多用工單位恐怕也還不會用這么小的孩子。“那么這些人他能干什么，那他就可能造成社會不穩定。”

“這些孩子其實也是我們珠海市的市民，我作為一個珠海市民，我肯定會有這樣一種希望，我希望我身邊的年輕人都能夠接受至少高中階段的教育。學養學養，只要學了他就在心里會有一些基本的素養。那么他進到這個社會上，不至于說太過被人嫌棄，或者說太過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劉彬華說。

“中國人其實從來都相信知識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劉彬華說。

饒萍對記者說初中畢業生的穩定程度是遠遠不夠踏入社會的要求的。“知識結構也不夠，知識層次也不夠，所以他必須經過高中三年的學習，從知識層次方面，從人格培養方面，從性格成熟方面，無論是學知識也好，學技能也好，讀普通高中也好，讀職業高中也好，我覺得高中階段這三年都是非常重要的。”

制定和落實

據《南方日報》報道，2006年年底，時任珠海市委書記鄧維龍有一次到珠海市人民醫院，一位住院的老太太認出了他。老人家拉著他的手以非常懇切的語氣說，因家庭條件不好，孫子初中畢業后難上高中，希望書記能解決貧困家庭子女上不起高中的問題。

那之后，鄧維龍便開始讓政協委員和相關教育人士調研12年免費教育的可行性。2007年1月，珠海市“兩會”期間，這一想法第一次在公眾場合提出。

至今，香洲區人大代表劉明義還記得當日開會時鄧維龍說的話：“老百姓最關心的是什么？醫療衛生、子女教育等問題是每個家庭都避免不了的。現在九年義務教育學雜費是免了，但關鍵是很多讀完初中的孩子只有十五六歲，如果將他們推向社會，讓他們成為勞動者，他們還不到年齡、也不具備技能。能不能義務教育全免，高中、職業教育也免學費？”

彼時，珠海通過了廣東省政府的教育強市評估，當時珠海將未來的發展目標鎖定在12年免費教育上。2007年3月，珠海召開七屆第六次黨代會，提出到2010年要實現教育現代化。會議結束后，珠海市委市政府就開始部署調研和制定12年免費教育方案。

按照當時物價部門核定，珠海市普通高中每學期學費為每人810元，一般中等職業學校每學期學費每人1060元，中專學校學費為每學期每人1500元至1800元。

饒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12年免費教育對于珠海教育是一大利好，在全國也是走在了前面。 “對于家庭來說，投入是少了一兩千塊錢，但是對于整個珠海教育的投入是相當大的一部分，要下很大的決心，需要政府付出很大的努力。”

她介紹說珠海市對市級學校學生的免費補貼由市級財政全額負責，對區級學校學生的補貼則由市、區兩級財政各自分擔50%。

珠海市教育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2007-2016年珠海市十二年免費教育對高中免學費人數約55萬人次，對含高中、中職、技工的高中階段教育補貼金額約6.5億元。

時任珠海市教育局局長的鐘以俊在接受采訪時說：“當時市委主要領導有這個想法，我們在教育方面要有新的舉措，讓人民群眾來共享特區改革開放的主要成果，國家義務教育免學費了，那么我們珠海就在這個義務教育的基礎上拓展一下。”

鐘以俊說作為當時的教育局局長，結合2007年的珠海市經濟發展水平，他最開始想到的并不是對整個珠海市高中階段教育全部都免費，當時教育局提出的第一個方案是對接受中等職業教育的學生進行免費，以適應當時國家重視職業教育發展的要求，鼓勵大家入讀中等職業教育學校，學一技之長。

鐘以俊認為入讀中等職業學校的學生相對而言可能家庭條件弱一點。“所以我們就提出來中等職業教育先免費，我們現實當中很多人對中等職業學校感覺看不起，就是覺得孩子讀了中等職業學校就出息不大一樣。”

第二個方案是對農村學生的高中階段學費進行免除。“就是農村的免費，城市的不免，體現對農村的傾斜。”鐘以俊說，珠海的農村主要是西部地區的發展處在相對滯后一點的狀態。

“第三個方案才是整個高中階段，不管是讀中職，還是讀普通高中，不管是農村的還是城市的，都進行免費教育。后來市里面進行研究之后，沒有選我們的第一個和第二個方案，市里當時的會議選擇了第三個方案，也就落實了最后一個方案。”

“其實按照當時我個人對這個事情的理解，可能選第一個方案會更好，它可能體現了對職業教育的重視。”鐘以俊說當時他只想要推行職業教育，但是市委的一些領導對他說，“珠海這個地方不大，我們的學生數量也不多，要免就全免了。”

“當然從教育部門來講，整個高中全免費，肯定是好事。我們肯定積極去推進、執行。”鐘以俊說。

“總體上來講，對老百姓，對學生，對家庭肯定是好事。而且它在國家，在省里面還沒有出臺高中階段免費政策的時候，我們珠海一地先行，開展了免學費這樣的活動，我認為老百姓肯定是舉雙手贊同的。”

鐘以俊說實行免費教育之前，一些農村地區的學生，或者中職院校的學生，可能以前會放棄接受高中階段的教育，只接受國家法定的9年義務教育，“因為我們國家法定的是九年義務教育，學生初中讀完之后，有的家長說家庭條件如果差一點或者孩子本身學習興趣不夠，可能有的時候會說‘你讀完初中了，反正達到國家法定的這個教育責任，我也履行了，那就幫家里做點事，外出打個工吧。’他們可能就有這個念頭了。”

成果和展望

截至2014年，珠海市大學升學率達到了84.5%。

免費教育不僅讓珠海市民享受到了政策帶來的惠利，同時也讓珠海的教育事業得到了飛速發展。據《南方日報》報道，截至2014年，珠海市大學升學率達到了84.5%，僅考上北大、清華等著名高校的學生人數，就較2007年翻了一番。

珠海市教育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2015年，珠海市成為第四個被廣東省授予推進教育現代化先進市榮譽稱號。2014年、2015年、2016年珠海市高中升學率達93%以上。

鐘以俊坦言，珠海教育的發展也不能歸結于免了學費這一件事情，它可能會有一定的作用，但是這兩點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

“可能會有一點吧，家長覺得你看政府這么重視我孩子的教育，我們更應該敦促引導孩子好好學習啊。在家長重視孩子教育方面，可能會起到一些隱性的作用，但是兩者之間沒有非常必然的聯系。”

“上學這一件事情，實際上人生下來都是在學習的，所以其實它是一種本能。我覺得大家都會覺得這就是一條人生必由之路，而不是說我可以選擇的。”劉彬華對記者說，實行免費教育后，無論是普通高中還是職業學校，越來越多的珠海市民把接受高中階段的教育當成理所應當的一件事情。

的確，高中免費教育在珠海步入第十個年頭后，記者在珠海市斗門區斗門鎮趙家村采訪時發現，無論是田間耕地的老大爺，還是在村頭小賣部賣東西的年輕婦女，他們都認為讓自己的孩子接受高中階段的教育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而現在他們憂心的是自己的孩子能不能考上更好的學校。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是幼兒園的教育太貴了。”趙家村趙女士對記者說。

2015年5月，珠海市民政局正式對《關于建立和完善適度普惠型兒童福利制度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公開征求意見，《意見》提出將實施適度普惠型教育保障制度，擬推行13年免費公共教育。其內容包括：實現本市戶籍未成年人從學前1年到高中階段13年（殘疾未成年人15年）免費公共教育，逐步對本市戶籍幼兒及非本市戶籍貧困家庭幼兒學前教育學費給予免費補貼。

對此，珠海市教育局回復記者，珠海市教育局還沒有就免費教育延長到13年或14年進行論證。

而試行12年免費教育，在廣東省，不僅珠海，廣州、深圳、佛山等市也已先行一步。在廣州，2010年增城區已經試行戶籍生高中免費教育；南沙區在2012年春季開始實現區屬公辦小學、初中、高中全面免費教育，本地戶籍與外地戶籍的學生統一免費；花都區則在2015年出臺了普通高中免費教育實施辦法，戶籍生可以免除學費，此前還實現了中職教育全面免費。在深圳，自2015年秋季學期開始，福田區對高中階段學生免收學費。該政策不論戶籍，不分公辦民辦學校，實行普惠制。在佛山，禪城區殘疾少兒將能享受15年教育免費資金資助，其中，學前教育補助8900元/年，普通高中4400元/年.

放眼全國，2007年，陜西吳起開始實行高中階段免學費的政策。2008年，河北唐山免除了公辦普通高中公助在校生的基本學費。2009年，新疆輪臺自秋季學期起在全疆率先啟動高中階段免費教育試點工作。2010年江西德興推行高中階段免費教育。2011年，四川雙流、陜西鎮坪推行高中階段免費教育。西藏的高中階段教育也免除了學費、住宿費、教科書費和雜費等費用。2011年秋季起，陜西省寧陜縣在繼實現12年免費教育之后，該縣再次率先在全國貧困地區實現了從學前到高中的15年免費教育。2011年，新疆伊吾縣出臺了《伊吾十四年免費教育實施辦法》，幫助中小學生完成學前兩年、九年義務、高中階段教育，西藏高中階段在校生就享受免費教育。內蒙古自治區從2012年起開始推行免費高中政策，覆蓋到整個自治區，全面實現高中階段免費教育。

據《深圳特區報》報道，全國人大代表、精英集團董事長翟志海表示，近幾年浙江、廣東、河北多地都嘗試了高中免費教育，取得很好反響，這表明可以在鞏固九年義務教育的基礎上，加快推行十二年義務教育。

曾有“兩會”代表們建議，首先要切實加大政府教育投入力度。各級政府要進一步優化財政支出結構，把教育作為財政支出重點領域，予以優先保障。

其次，應分步驟推行十二年義務教育。全國人大代表、河南省輝縣市張村鄉裴寨社區黨總支書記裴春亮說：“首先要覆蓋廣大農村地區，讓讀不起高中的農村孩子受益，其次是隨父母離開農村進入城市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城市地區首先要保障家庭困難者免費入學，時機成熟再將高中免費教育推廣到全部城市地區。”

據《中國教育報》報道，在2016年3月10日的”兩會“記者會上，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副主任、原教育部部長袁貴仁談到，在他看來，那些決定高中和學前教育免費省份的領導們是有戰略眼光的，這不僅能滿足學生上學的需要，更是要通過對這些學生免除學費，使他們家庭脫貧。

據新華社報道，對于一些省份實行高中免費教育的做法，教育部部長陳寶生在今年“兩會”上說，免費教育和義務教育是有區別的。是不是要推行免費教育，要從我國的國情出發，量力而為，精準發力，保障公平。

“所以，現在我們還不具備延伸的條件。什么時候具備條件、什么時候延伸、向下延還是向上延，那要看以后的發展，讓發展回答這個問題。”陳寶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