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查房制度”在我國至少存在了20年時間,覆蓋眾多來自不同地區、不同級別的醫院,作為一項常見的醫學教育措施,它在近期被打上了“形式主義”和“作秀”的標簽,引發了醫生們的爭論。
“英語查房制度”在我國至少存在了20年時間,覆蓋眾多來自不同地區、不同級別的醫院,作為一項常見的醫學教育措施,它在近期被打上了“形式主義”和“作秀”的標簽,引發了醫生們的爭論。
撰文 | 汪航、燕小六
“The rest was normal,complete the other examination after admissson,waiting for operation”.
“So what’s the etiology of the mitral valve regurgitation?The most common causes of this kind of disease?And is there modified diagnosis?”
這段對話發生在2022年11月的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深圳醫院。在心外科病房里,外一科病房主任、副主任醫師芮璐,正在和他的同事們進行“英語查房”,主治醫師先介紹患者基本情況,芮璐再指出他們的一些口語表達錯誤并追問疾病的相關問題。醫生間的整個交流過程均使用英語,有數十位醫護參與。
不過,當他把此次“英語查房”的部分片段放在短視頻平臺后,引起了大量網友的質疑,“都是中國人,查房為什么要用英語”等內容充斥著評論區。芮璐在閑暇時間會耐心向他們解釋,說這是為了“鞭策醫生更加努力”,但仍有很多人不理解。
兩個月后,濟南市第二人民醫院眼表疾病科的醫生們同樣遇到了這一問題,在組織開展青年醫師全英文查房活動并將相關圖文在互聯網上發布后,網友質疑其形式主義、作秀的聲音占了絕大多數,有媒體更是以《醫院查房全程說英文?提升專業水平別流于形式》為題,直指“病房不是英語練習室”。
不僅是深圳、濟南,“醫學界”從公開渠道獲悉,“英語查房”、“英語晨讀”等活動在北京、上海、江蘇等地的醫院普遍存在,有些科室或醫生已經堅持了數十年。但與多數醫生看法不同的是,公眾更關心此舉是否有作秀之嫌?中國醫生又該如何對待英語?
芮璐與同事們開展“英語查房”活動(圖源:受訪者提供)
“英語查房”在醫院普遍存在
半年前,芮璐從北京趕赴深圳,在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深圳醫院負責小兒先心病外科領域的工作。該院位于深圳市南山區,是廣東省心血管病領域唯一的三級甲等醫院、國家區域醫療中心,發展定位為“國際先進、國內一流的標志性、高水平心血管醫學中心”。
來到深圳后,芮璐就將“英語查房”形式引入到科室。對此,他解釋說,自己發現很多青年醫生的英語閱讀能力很強,但說不出幾句完整的口語,很難在科研交流和國際間合作中有競爭力。“他們可能對說英語有種本能畏懼,舉辦這個活動也是為了培養醫生們的國際視野和習慣,畢竟對醫學科學來說,英語太重要了。”芮璐如是說。
自2022年10月起,阜外深圳醫院小兒心臟外科開始每月舉行一次英語查房活動,每次歷時30分鐘,涵蓋病因、診斷及治療等多個環節。芮璐透露,這一活動并未引起青年醫護人員的抵觸,“沒有獎懲,只是一個提高專業英語能力的活動,大家還是很積極的。”
在他發布的一段時長為5分鐘的英語查房視頻里,青年醫師先進行患者情況匯報和診療建議,上級醫生再用英語點評,也會追問、互相討論相關病種的醫學和治療方案。整個交流過程中,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和科主任護士長等各級醫生護士都會參與。
除了醫生,患者也是“英語查房”的重要成員之一,但僅從視頻來看,談話主要在醫生間進行,患者角色顯得有點多余。事實上,這也是上述視頻發布后,引起爭議最大的地方。有網友留言稱,“大可不必,患者聽得懂嗎”“國外醫生也會用中文查房嗎”,甚至有人猜測,醫生用英語查房是為了防止病人聽懂內容,以避免醫鬧。
一開始,芮璐會耐心地一條條留言解釋:這是教學查房,征求過患者同意,也提前一周讓大家準備相應的知識;剪輯內容相對片面,是為了讓各級醫生提升自己。他同時也承認,自己的口語能力有限,是因為缺乏訓練環境,但“這正是堅持這種學習形式的意義所在。”
隨著質疑聲越來越多,芮璐也有點想通了,“可能這就是網絡的特點吧,很少有人能耐心看完,可能看了8秒就開始評論了。”查房視頻顯示,對英語的使用只出現在醫生間的交流中,在和患者互動時,芮璐與同事會用中文盡量解釋。至于網友的各種猜測,他表示毫無依據。
據“醫學界”了解,“英語查房”在我國多家醫院普遍存在。根據“廣東省醫師協會”發布的消息,2022年9月8日,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基礎內科學院成功完成了第二次英文教學大查房活動,吸引臨床醫生和醫學生積極參與,線下參會人員達120余人,線上參會人數達150余人。
同年,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心血管中心在其公眾號上提到,心內科的英文教學查房是特色教學活動之一,由心血管中心創始人之一寧壽葆教授最早實施,每2周一次,吸引眾多專科醫師、住院醫師、進修醫師、研究生、實習醫師們參與。這一活動至今仍在正常進行。
更早前,北京協和醫院在2006年的《院報》中提到,內分泌科恢復英語教學查房制度;河北等地部分醫院在北京奧運會期間推廣使用英語查房;2009年,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復興醫院神經外科采用英語查房制度。
事實上,不僅是一線城市的三級醫院,在一些三、四線城市,“英語查房”活動也一直存在。據《現代快報》2017年報道,淮安市婦幼保健院小兒外科主任李炳堅持了十年的英語查房,他會用中文向孩子家長介紹情況,再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向同事交代診療方案,成為醫院的一張“名片”。
此外,位于洛陽的河南科技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于2014年在其官網表示,用英語查房能減輕患者心理負擔,“查房時,用英語對話,一方面避免了敏感詞匯,減輕患者負擔,同時也提高了醫務人員的業務水平,為出國深造、涉外交流提供了良好平臺。”
什么情況下在病房說英語算作秀?
“英語查房”制度在我國至少存在了20年時間,覆蓋眾多來自不同地區、不同級別的醫院。作為一項常見的醫學教育措施,它在近期卻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2023年2月19日,有媒體發表題為《醫院查房全程說英文?提升專業水平別流于形式》的評論文章,文中寫道:“這個舉措看似“高大上”,借著查房時機現場訓練醫師英語,畫面洋氣十足,但真有這個必要嗎?此舉是否有作秀之嫌?”
文章的起因是,濟南市第二人民醫院眼表疾病科每周四上午組織開展青年醫師全英文查房。科主任在接受“新黃河”采訪時表示,此舉是為了提高了全科醫務人員醫學英語水平和綜合素質。
對于這一說法,前述文章認為,“如果這是一家國際醫院,外籍患者占比較大,確實需要英語交流溝通,提高醫師的英語對話水平,乃是業務所需,自然不在話下。可是,這是一家以服務當地市民為主的公立醫院,醫師跟患者說英語,顯然不如說本地方言更方便、更親切。”
公開資料顯示,濟南市第二人民醫院是濟南地區建院最早的醫院之一,1923年由美國伊利諾伊州斯普林菲爾德市天主教圣方濟各會出資建立,曾命名為“濟南若瑟醫院”。經過近百年發展,醫院已躋身于國內眼科專科醫院的先進行列。
引發輿論后,該醫院并未做出公開回應,但英語查房的話題,卻在醫療圈持續引發討論。原武鋼二醫院外科主任醫師、武漢科技大學醫學院外科學兼職教授紀光偉是這一話題的參與人之一,他表示,“用外語查房,就像我們說普通話和方言一樣,沒有對錯之分。”
紀光偉稱自己沒有能力用外語查房,但不反對用外語查房。在他看來,英語查房可以提高醫務人員的外語交流能力,是值得提倡的。“無論我們國家多么發達,從醫學上說,還是要學習國外的先進經驗和技術。”
這一看法與哈爾濱市兒童醫院胸普腦外科副主任醫師李清晨一致。他告訴“醫學界”,“現在有醫生覺得,我給中國人看病,為什么要學外語?那你是不是得學習國外最先進的理念和技術?已經有飛機了,為什么還要坐牛車?你不掌握那些前沿信息肯定是不行。”
另有多名醫生向“醫學界”表示,從青年醫生成長、科室發展等角度,自己支持科室開展英語查房,至于這一措施為何會被公眾及部分媒體誤解,四川大學華西醫院骨科關節外科醫療組長、副教授馬俊道出了深層次原因。
“對醫生們來說,英語查房、英語病案討論、對外交流是‘家常便飯’,全國多地的教學醫院都差不多。”馬俊說,普通老百姓所理解的醫療查房,對象通常是病人,是為了幫助醫生收集病情變化,以便和患者、家屬溝通診療方案,介紹術后注意事項等。而英語教學查房的對象是醫生,目的是推動醫學進步。
“英語查房有固定的程序,可能在會議室討論進行,也可能在病房內完成。”馬俊說,查房前一般會提前和患者溝通好,告知其英語教學的流程,并收集相關信息,“我給病人講的時候是說中文,只在大家討論時才說英文。”但他同時指出,若是非教學醫院,將其變成常規診療業務開展就不太合適了。
“更好地掌握醫學英語對醫師的職業發展、提升對外學術交流水平等都會有很大的幫助,但在普通患者面前說英語,恐怕是流于形式。”馬俊建議,英語查房也可以嘗試改變場景,醫療會議、學術交流等專業場合同樣能開展這一活動。
中國醫生是否應該“去英語化”?
“醫學界”梳理發現,在中國各級醫療機構中,“英語查房”只是鍛煉醫生口語的方式之一,“醫生英語演講比賽”、“醫生英語口語沙龍”、“醫生英語晨讀會”等各種形式的英語活動層出不窮。即便是在醫療界內部,對此也存在著支持和抱怨兩種聲音。由此所引發的另一個問題是,中國醫生究竟該怎樣對待英語?
一位不愿具名的河南省某縣級醫院醫生向“醫學界”吐槽說,他所在的醫院也有英語查房等要求,但他認為自己從來沒說過英語,這一活動對他的提升不大,反倒是增加了工作量。“其實一兩個月舉辦一次也不會帶來很大提升,平時用到英語的地方,比如看文獻,用翻譯軟件就行了。”
在“醫學界醫生站”發起的一項投票活動中,超過87%的醫生認為沒有必要進行英語查房。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生殖醫學中心主任董曦表示,并不是所有醫生都需要學習和使用英語,“這取決于個人的發展規劃,你沒有國際同行交流的意愿,也不想在科研上有所突破,如果只是在一家級別不高的醫院看病,那么現有的翻譯工具是能夠滿足基本需求的。”
她表示,現代醫學是由西方英語世界所主導發展起來的領域,很多醫學前沿論文、藥品說明書和各種醫療儀器都是由英語書寫,甚至我國早期的醫學教材也是由英文直接翻譯而來,“很少有人能固步自封,學習英語其實是在向最新的醫學發展靠攏。”
英語還是醫療行業準入和晉升的重要評價指標之一。以她所在的醫院為例,大多數住院醫師都是985、211學校的畢業生,英語六級是基本要求,“醫生在后面晉升時,雖然不是硬性要求,但英語好的人可能SCI文章發的多,表達能力更強,那么自然比其他人更有優勢。”
董曦還介紹說,不止是我國,在一些非英語世界國家,當地醫生對英語也很重視。“在日本讀研時,教學查房、同事間交流和病例匯報都是使用全英文,其實世界各地的醫生,使用英語的頻率和程度都很高,沒有必要去刻意回避。”
對于海外行醫,張語(化名)的體會更加真切。他畢業于國內頂尖醫學院校,現在海外行醫,他告訴“醫學界”,由于語言問題,自己剛到當地時成了一名“聾啞醫生”,無法流利說出醫學術語,導致身邊很少有人能耐心地和他交流下去,甚至會直接要求與他同事對話。
這些語言所帶來的臨床挑戰,張語用了半年時間才克服。他認為英語對醫生來說是必備技能,是和國際同行交流的基本條件,越早學習越有利,“因為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用上了。”
和張語相比,芮璐、馬俊和董曦是幸運的,他們都很早意識到了英語的重要性,在進入臨床前就熟練掌握了英語閱讀和口語表達,為日后的工作發展積累了優勢。
在阜外醫院2016年舉辦的首屆“國際復雜先心病高峰論壇”上,還是主治醫師的芮璐由于出色的口語表達能力被挑選成為大會秘書,負責對接和接待國際專家。也是這次機會,讓他接觸到了世界頂尖的先心病專家,多元化地了解了先心病外科的先進理念,成為團隊中的骨干成員。
馬俊從成為華西醫院骨科住院醫師至今,英語查房、英語病案討論、海外頂刊分享等活動從未間斷,在莫桑比克國家中心醫院工作時,他用英語和當地醫患交流,降低了溝通成本。他還說,華西醫院的學生有很多走出去的機會,那些英語好、表達強的年輕醫生們更容易出彩。
董曦也不打算停止學習新的語言,作為一名掌握英語、日語、上海話的醫生,她曾因“坐診時自由切換多種語言”而出圈,并在日后的工作中練就了安徽話、寧波話、南通話、蘇州話等方言。她說,“語言只是一種醫療工具,但它可以提高一位醫生的專業上限。”
指導專家
董 曦 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生殖醫學中心主任
李清晨 哈爾濱市兒童醫院胸普腦外科副主任醫師
馬 俊 四川大學華西醫院骨科關節外科醫療組長、副教授
芮 璐 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深圳醫院外一科病房主任、副主任醫師
紀光偉 原武鋼二醫院外科主任醫師、武漢科技大學醫學院外科學兼職教授
來源:醫學界
責編:田棟梁
編輯:趙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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