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上午10時，“南京女大學生遇害案”在云南省西雙版納州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宣判。法院對洪嶠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以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一萬元，數(shù)罪并罰，決定執(zhí)行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罰金人民幣一萬元；對張晨光、曹澤青分別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對祁文強以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八千元。

反復演練，一墻之隔的密謀

李某月遇害前的那段時間住在洪嶠家中，且與張晨光、曹澤青剛剛認識。在殺害李某月前，曹澤青僅僅與她見過三次。熟悉本案的知情人告訴紅星新聞，為殺害她，2020年7月初某晚洪嶠、張晨光、曹澤青在洪嶠家中密謀時，李某月就住在同屋的隔壁房間，他們剛剛打完了一場“吃雞”游戲。三人密謀后到樓下進行了多次演練，其中一次，洪嶠扮演的正是李某月。

據(jù)檢方《起訴書》，本案基本情況如下：2019年11月，被告人洪嶠與被害人李某月相識并發(fā)展成為戀人關(guān)系，后因產(chǎn)生矛盾，洪嶠產(chǎn)生殺害李倩月的想法，并找張晨光、曹澤青協(xié)同殺害李某月。三人策劃并準備了攝像機、頭盔、迷彩作訓服、背包、手提包、頭燈、偽裝網(wǎng)和單目夜視儀等作案工具，并反復演練作案方法。

↑小區(qū)公共視頻顯示，去年7月9日，李某月獨自離開了小區(qū)。

2020年7月6日，洪嶠誘騙被害人李某月前往云南勐海縣，并向張晨光、曹澤青提供資金，讓二被告人提前訂購機票前往勐海縣。張晨光、曹澤青二人于2020年7月9日到達后，在勐海縣購買了兩把鐵鍬，步行至勐海縣普洱茶公園樹林內(nèi)挖坑，為殺害李某月做準備。

在被害人到達后，二人利用“和平精英”游戲的語音功能，指引被害人到達勐海縣河畔之夢小區(qū)附近，張晨光又使用手電筒將被害人引至挖坑點，按照預(yù)先演練的步驟徒手扭斷被害人頸椎，致其當場死亡，二人又將尸體搬運入坑內(nèi)掩埋。

同月11日，張、曹二人返回南京市，并將被害人的學生證、銀行卡等個人物品及作案工具交給洪嶠。8月4日，洪嶠、張晨光和曹澤青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云南省勐海縣公安局刑事拘留。

此外，犯罪嫌疑人洪嶠還指使被告人祁某強在江蘇省南京市馬場山風景區(qū)舟漁寨度假區(qū)盜竊一臺價值1.8萬元的單目夜視儀，后該單目夜視儀被洪嶠轉(zhuǎn)交給被告人張晨光、曹澤青作為殺害被害人李某月的作案工具之一。

↑2020年8月，李勝和家人在西雙版納勐海縣。

檢方起訴稱，被告人洪嶠、曹澤青、張晨光采用暴力手段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導致李某月死亡，應(yīng)當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任；被告人洪嶠、祁某強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竊取他人財物，應(yīng)當以盜竊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本案原計劃于去年12月份在云南西雙版納州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因被告人方提出非法證據(jù)排除，法院臨時通知延期開庭。當時，西雙版納州中級人民法院回復紅星新聞稱，“非法證據(jù)排除”是正常程序，系防止正常庭審被打斷，本案開庭時間不會太遲。本案最終于今年1月28日開庭。

疑似電影軍事行動代號下的謀殺

接近本案的人士告訴紅星新聞，李某月是在精心的布局下，一步步被引誘著走向死亡。

本案中，李某月不過是張晨光、曹澤青向洪嶠證明自己膽量而“練手”的犧牲品。洪嶠告訴曹澤青，他之所以想殺李某月，是因為李某月知道了他的“國安”身份。2020年2-3月，洪嶠多次提出要殺死李某月。洪嶠計劃帶李某月去泰國將其淹死，或去緬甸找個地方掩埋。

布局殺害李某月的過程充斥著濃重的“軍事”色彩。洪嶠是軍事迷，愛好槍支，多接觸水彈槍，曾在大學期間從5樓繩降到一樓。洪嶠沒有正式工作，在多個場合自稱“國家安全局”成員，但此說經(jīng)警方調(diào)查為無稽之談。

洪嶠的一名大學好友介紹，在江蘇海事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上大學期間，洪嶠曾參加一些水彈交流活動。洪嶠曾告訴他的這名好友，他在“影子部隊”呆過。洪嶠喜歡近身格斗，愛戶外運動，喜歡玩真人CS游戲。大學時，為了練習近身格斗，洪嶠曾和朋友踹壞了學校的三扇教室門，為此他們被學校記了大過處分。

張晨光與洪嶠是在健身房認識，曹澤青與洪嶠是在軍用品淘寶店內(nèi)購物認識。為了交流軍事方面的知識，洪嶠、曹澤青、張晨光等人建了一個群，洪嶠是群主。前述大學校友稱，微信群群名為“人民軍八軍團第一特殊作戰(zhàn)分隊”（另一說為“人民軍作戰(zhàn)團”）。

在這個群里，洪嶠給每個人都取了外號，他是老板“Boss”，曹澤青是“黃sir”、張晨光是“Blue”或者“Gerry”。被害人李某月，則被這些人私下稱呼為“Fox”，簡稱為“F”。李某月并不在群里，對此群毫不知情。

洪嶠負責對群員進行考核，張晨光告訴警方，“殺人”是對他的考核項目之一。洪嶠則供述，進入這個群的群員必須達到兩個條件：首先要能獲得他的信任，其次是要有共同的軍事愛好。張晨光于2019年年底入群，曹澤青則是在殺害李某月（2020年7月10日）后，得到“證明”入群。

↑李勝及家人在女兒遇害地擺上鮮花。圖片來自李勝微博

為誘騙李某月去邊境，洪嶠找借口（李某月翻看與他人合影）不理李某月，特意與她失聯(lián)。對一借口，洪嶠后來對身邊人稱“表演得可以拿奧斯卡金人”。通過“和平精英”游戲語音功能，李某月被一步步誘騙到了西雙版納勐海縣郊外。李某月對所置身的陌生環(huán)境有過猶疑，但張晨光、曹澤青告訴她，洪嶠在山上的山莊中等她。

接近本案的人士透露，張晨光、曹澤青殺害李某月的現(xiàn)場指令，疑似模仿了美國著名軍事題材電影《黑鷹墜落》。該電影的任務(wù)執(zhí)行代號為“艾琳”（irene），實際殺害李某月的行動中，張晨光喊出了發(fā)音類似“irene”的信號。之后，二人用演練時的格斗“裸絞”手法殺害了李某月。

被害人被謀殺至少5次

洪嶠的父親是南京市司法局工作人員，就洪嶠的成長經(jīng)歷，紅星新聞記者于7月6日聯(lián)系洪嶠父親作了解，但電話未能接通。

熟悉洪嶠的南京方面人士介紹，洪嶠的父母都是軍人出身，均在2000年后不久轉(zhuǎn)業(yè)。洪嶠在南京某海軍醫(yī)院出生，大學畢業(yè)后無正式工作，只是在某園博園從事過攝像、接待工作。受父母的影響，洪嶠從小對軍類事務(wù)著迷，平常打扮也是偏軍事類，并喜歡看破案美劇與戰(zhàn)爭片。

因懷疑洪嶠心理上出了問題，洪嶠的父母曾帶他到南京腦科醫(yī)院診治。其家人告訴警方，醫(yī)院的診斷結(jié)果是洪嶠患有精神分裂癥，家人將藥物放在飯里給洪嶠服用過，洪嶠發(fā)現(xiàn)后大鬧了一場，后家人又將進口藥放在果汁里讓其服用。

對洪嶠患有精神分裂的說法，本案代理律師楊柱認為，李某月是被洪嶠精心設(shè)計后殺害的，幾名嫌疑人均扮演著各自角色，不可能一個精神病人（洪嶠）指使兩個正常人（張晨光、曹澤青）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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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案中的祁某強是某健身房的私人教練，與洪嶠是在大學當軍事教官時認識。祁某強認為洪嶠“反社會情緒比較大”，但他對洪嶠自稱的身份深信不疑。祁某強盜取單目夜視儀交給洪嶠后，洪嶠還批評他“應(yīng)該多盜取幾臺”。祁某強稱，他并不知道這臺單目夜視儀，最終成了張晨光與曹澤青的作案工具。

接近本案的人士介紹，洪嶠曾多次預(yù)謀搶劫金店、他人房產(chǎn)，且預(yù)謀用多種手法殺害多人。據(jù)被告人張晨光等交待，洪嶠提出要殺害的對象，還包括張玖、張Y、許某某以及外號為God的張某。

“人民軍八軍團第一特殊作戰(zhàn)分隊”群中的一名群員告訴警方，洪嶠曾跟他提過要殺害許某某，原因是許某某當過兩年兵，有一筆20萬的退伍費，殺害許某某后可以將這筆錢瓜分。具體的作案手法，洪嶠提到是將許某某騙到山上“扭脖子”，或?qū)⑵潋_到菲律賓，制造溺水身亡假象。洪嶠還對這名群員稱，他曾在巴基斯坦“殺了一個外國人”，但這名群員認為，以上這些，不過是洪嶠顯擺“吹牛”。

證據(jù)顯示，洪嶠曾至少5次提出要殺害李某月，最早的一次是在2019年12月，彼時他們剛認識一個月的時間。殺人的理由，是李某月偷聽洪嶠和“國安局老大的講話”等。殺害李某月的方式，包括誘騙李某月到泰國游泳，找一人事先潛在水中，等李某月經(jīng)過時用網(wǎng)將其纏住，造成溺水死亡的假象等。

↑7日，李勝到西雙版納州中級人民法院

一謀殺對象同一時段意外身亡

洪嶠曾經(jīng)預(yù)謀殺害的多人中，一人在李某月遇害后一個月左右遇車禍身亡。

紅星新聞多方確認，死者名叫張玖，死亡時間為2020年8月10日，當日，張玖在江蘇省宿遷市泗陽縣被車輛撞擊身亡。

張玖的女兒叫張Y，張Y是本案中另一名被告人張晨光的女友。張晨光是江蘇宿遷人，當?shù)厝藦圷曾在張晨光家小區(qū)小賣店打工，張晨光因此認識李張Y。

2020年5年，張晨光曾在西雙版納勐海縣打工一周，當月，洪嶠乘飛機帶張Y到云南找張晨光，理由是張Y自稱被父親家暴。張玖以女兒未成年被拐賣為由，向江蘇、云南兩地警方報警求助。在昆明長水國際機場，洪嶠被航站區(qū)派出所民警盤問，后張玖帶女兒回了江蘇，洪嶠自此多次提出，要殺死張玖及其女兒張Y。

據(jù)張晨光供述，洪嶠認為張晨光的名字應(yīng)該保密，但卻被昆明警方知曉，洪嶠認為是張Y出賣了大家。

洪嶠曾提出過多種方式殺死張玖，如利用張Y家裝修新房的機會，在電線上做手腳殺死張玖，最后搶奪張玖的房產(chǎn)，該提議因張家還有別的家屬等被否決。此外，洪嶠還提出了樓道伏擊、用鎮(zhèn)靜劑殺死張玖等方式。對洪嶠殺死張玖的多次提議，張晨光均因念及對張Y的感情而加以否決，最終沒有實施。

但張玖最終還是意外死亡。知情人告訴紅星新聞，2020年8月10日，張玖在其老家江蘇省宿遷市泗陽縣的一起車禍中被撞身亡，其死亡時間，在洪嶠等人被警方抓獲后的一周（洪嶠被抓的時間為2020年8月3日）。此交通事故中，肇事者在第二天才自首，自稱“醉酒撞人”。據(jù)張Y稱，她對其父親意外身亡的第一反應(yīng)，也是“被洪嶠等人殺害的”，但張Y自稱年幼，對相關(guān)疑問缺乏追問的勇氣和能力。

↑：7日上午，本案代理律師楊柱趕到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通過視頻等待西雙版納州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結(jié)果

紅星新聞了解到，對張玖死亡這一疑問，勐海縣警方及西雙版納州人民檢察院曾向江蘇有關(guān)方面詢問，得到的回復是與洪嶠無關(guān)。6日，勐海縣警方回復紅星新聞，對張玖死亡一事，勐海縣警方高度重視，“有做過核查”。

鑒于張玖曾是被謀害的對象之一，李勝及代理人楊柱曾希望有關(guān)方面對張玖之死事件高度關(guān)注，最好是與李某月被害案并案偵查。李勝說，泗陽縣警方曾多次到他家，稱張玖之死是普通的交通肇事，“對他們的結(jié)論，我深表遺憾，但沒能解除我的懷疑”。

洪嶠案發(fā)后指使他人翻供，精神鑒定相關(guān)意見不被采納

對于洪嶠的辯護人提出“洪嶠曾因精神疾病住院治療，應(yīng)對其做精神病鑒定”的相關(guān)辯護意見，法院不予采納。

判決書中提及，經(jīng)查，洪嶠在高中就學期間曾因精神疾病入院治療一次，但距本案已近十年之久，且洪嶠無家族精神病史，結(jié)合在案證據(jù)證實，案發(fā)前洪嶠策劃作案、帶領(lǐng)張晨光、曹澤青進行演練，案發(fā)后其在看守所羈押期間傳遞紙條、指使張晨光翻供、將責任推給被告人曹澤青等行為，足以證實洪嶠對殺害被害人李某月做了精心策劃，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故相關(guān)辯解和辯護意見，本院不予采納。

綜上，法院認為，洪嶠、張晨光、曹澤青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三被告人的行為均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被告人洪嶠、祁文強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他人數(shù)額較大的財物，二被告人的行為均構(gòu)成盜竊罪。洪嶠犯故意殺人罪、盜竊罪，應(yīng)數(shù)罪并罰。在故意殺人共同犯罪中，洪嶠系犯意提起者、策劃者、指揮者，并提供作案費用，誘騙被害人至案發(fā)地，張晨光與曹澤青積極參與策劃、分工合作殺害被害人，三被告人均系主犯，其中洪嶠的地位最高，罪責最為突出。洪嶠因與被害人戀愛糾紛，精心策劃犯罪，指使張晨光、曹澤青將被害人殺害并掩埋，犯罪情節(jié)特別惡劣，罪行極其嚴重，認罪、悔罪態(tài)度差，主觀惡性深，人身危險性大，依法予以嚴懲。

張晨光、曹澤青在共同犯罪中的罪責小于洪嶠，且歸案后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認罪態(tài)度好，判處死刑可不立即執(zhí)行。在盜竊共同犯罪中，洪嶠首起犯意，指揮祁文強具體實施盜竊行為，二被告人均系主犯，其中洪嶠的罪責更為突出。祁文強到案后主動交代盜竊犯罪事實，構(gòu)成自首，依法可以從輕處罰。

在案件審理期間，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李勝、陳壽萍要求嚴懲被告人、自愿放棄賠償，向法院申請撤回附帶民事起訴，法院裁定予以準許。

對于該案判決結(jié)果，被害人父親李勝在一審宣判后在法院門口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這個判決結(jié)果是生活歸于平靜的最好動力源泉，也是對女兒的告慰。

（紅星新聞、封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