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看見“惡魔”：章瑩穎案嫌疑人的多重面孔

克里斯滕森的Facebook賬號里記錄著他最近看過的書，最新的是一本叫做《美國精神病人》的恐怖小說。小說的主人公貝特曼是華爾街炙手可熱的股票經紀人，長相英俊、談吐幽默。但這極致的完美僅僅是惡魔的偽裝。每當夜幕降臨，貝特曼就會化身狩獵者將一個個獵物綁架到他的公寓，一點一點折磨他們，看著鮮血慢慢涌出，直到他們痛苦地死去。

被逮捕之前，涉嫌綁架中國訪問學者章瑩穎的嫌疑人克里斯滕森身上所有的標簽都指向一個大好青年：他年輕、高學歷、熱愛健身、樂于助人。他的律師伊萬·布魯諾為他辯護時曾說，克里斯滕森身上所有的不良記錄，只有一張交通罰單。

美國當地時間7月3日上午10點，克里斯滕森第一次出庭受審。當天的庭審僅持續9分鐘，克里斯滕森否認了對他的綁架指控，除此之外拒絕回答任何關于章瑩穎下落的問題。 

據目擊者描述，他在法庭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坐著直視前方或者低頭看自己的手，顯得非常冷靜。

克里斯滕森的Facebook賬號里記錄著他最近看過的書，最新的是一本叫做《美國精神病人》的恐怖小說。小說的主人公貝特曼是華爾街炙手可熱的股票經紀人，長相英俊、談吐幽默。但這極致的完美僅僅是惡魔的偽裝。每當夜幕降臨，貝特曼就會化身狩獵者將一個個獵物綁架到他的公寓，一點一點折磨他們，看著鮮血慢慢涌出，直到他們痛苦地死去。

《美國精神病人》的封面。

出事之前，這只是一條普通的閱讀喜好記錄。沒人能想到，它最終成了克里斯滕森人生的最佳寫照——雙手捧著書本、看起來陽光無害的他，在某個不為人知的空間里，也是讓原本謹慎小心的章瑩穎消失于異國他鄉的惡魔。

優秀助教和朋友眼里的“不一樣”

從Facebook的好友列表來看，克里斯滕森的社交關系非常簡單，他好友不多，出事后僅剩下70多個，其中大多數是他在伊大的同事，或者和他一樣來自威斯康星州的人。其中有8個人和他同姓，一個人被他標注為父親。父親的資料顯示自己畢業于羅賓斯代爾庫柏中學，除此之外沒有更多信息。對自己的母親，克里斯滕森從未主動提及過。

克里斯滕森生于1989年6月30日，被捕那天正是他28歲生日前夜。2013年，他從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物理學專業本科畢業，同年開始在伊大香檳分校物理系就讀。

比起章瑩穎，克里斯滕森在伊大香檳分校稱得上“老人”。他持續擔任了3年零7個月的助教，并且連續3年得到優秀助教的稱號。

克里斯滕森并不缺乏向人釋放善意的能力。他所在的物理系研究生院副院長蘭斯·庫珀對媒體說，總有學生會因為完不成課業而逃課，但他從來不會。助教同事大衛評價他在公開場合總是專業和禮貌的，“他很安靜，也總是樂于幫助學生，經常向想要幫助的學生提供幫助”。

不過庫珀也繼續解釋說，自己和克里斯滕森并不熟悉，只是在開學選課時才見過，“過去一年克里斯滕森基本都不在本系上課，和其他物理系學生很少互動。但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有問題，我從來沒收到過什么投訴”。

克里斯滕森所讀的凝聚態物理專業是伊大物理系最好的項目，全美排名數一數二。事發后網友懷疑他所學的專業有益于他實施高智商犯罪并處理尸體，為此每日人物向多位業內專家求證得知，凝聚態物理專業研究需要借助龐大復雜的實驗儀器，且研究對象多為微小物，對處理尸體無能為力。

克里斯滕森可追溯的第一個反常行為發生在2016年春天，他突然告知自己的導師要退出經過激烈競爭才加入的博士研究項目，轉而攻讀碩士學位，并且于2017年5月拿到碩士學位后畢業，至今仍處在待業狀態。

和學校的老師和同學不同，生活中與克里斯滕森接觸的人，都曾經零星感覺到他身上透出的反常。

鄰居艾莉莎·帕特森說她對克里斯滕森 “印象深刻”，特別留意過他獨特的外表以及走路的姿勢，“他極度安靜，這非常奇怪，為什么他走路時都不會有一點聲響呢？”

一名曾經與克里斯滕森一起參加舉重社團的當地人喬恩·鮑曼也說自己感覺到克里斯滕森與別人“不一樣”。“他總是和一個女人一起來，我不知道她是他的老婆還是姐妹?！滨U曼說，“我們大部分鍛煉的人都比較健談，心情也都不錯，但是克里斯滕森不一樣……他和一起來的那個女人總是穿黑色的衣服，而且他們總是獨來獨往，從來不和其他人交談?！?/p>

已婚男士和社交網站上的約會狂人

克里斯滕森極少更新自己的實名Facebook賬號，僅有的十幾條動態大多是換最新自拍當頭像。從2013年到2017年，他一共換了5個頭像，拍攝的背景無外乎陳設簡單的臥室和學校教室的黑板墻。照片上他總是穿著最簡單的黑色T恤，典型的學術青年打扮，一臉輕松或笑容燦爛。

從標注的興趣點來看，他對日本文化非常著迷。2016年12月，他曾為自己的賬號更換了一張漫畫背景圖，圖上兩個小男孩手牽手走向無盡的漩渦深處。這是日本漫畫家伊藤潤二的恐怖作品《漩渦》。

他的YouTube賬號里有大量關于一個叫BABYMETAL的日本女團的表演視頻。女團的名稱中Baby代表蘿莉，Metal代表金屬，3個成員中年齡最大的主唱出生于1997年12月，另外兩人都是1999年出生，不到18歲?？蓯鄣奶}莉唱重金屬風格的歌曲——克里斯滕森喜歡這種極度的反差。

在一個名叫OkCupid的交友網站，克里斯滕森擁有一個昵稱叫“WorldsApart689”的賬號。這是一個約會網站，注冊前需要回答十幾個關于自己喜好的問題。注冊成功后，它會基于用戶的地理位置信息匹配附近愿意約會的人。

克里斯滕森的OkCupid賬號。圖 / 來源于網絡

只有在這個不顯示實名信息的社交網站，克里斯滕森才更愿意吐露自己的心聲。他寫下長長的自我介紹，形容自己“好相處”、“極其不容易被激怒”，但是也提到“想要嘗試自己的極限在哪里”。對于感情狀況，克里斯滕森坦誠地表明自己已婚，但處于開放式關系中。

他早在2013年6月從威斯康辛大學畢業時，就曾經發出穿著學士服和妻子的合影，他雙手捧著大紅色的畢業證書，左手無名指戴著戒指。

克里斯滕森和他的妻子 圖 / 來源于網絡

但近一年，克里斯滕森似乎不再滿足于自己和妻子之間的關系，四處尋找更多伴侶。他想要約會的對象“從18歲到99歲”，并且能夠接受做朋友、做性伴侶、短期約會、長期約會。

《暗黑地牢》和“惡魔”

伊大有超過5000名中國留學生在讀，是全美國擁有中國學生最多的大學。

今年4月，章瑩穎抵達伊大，開始自己作為訪問學者的學習生涯，并計劃在這里攻讀自己的博士學位。

就在章瑩穎到美國的第4天，還有一個月就即將畢業的克里斯滕森在結束一天課業之后拿起手機，訪問了一個叫fetlife的網站中的 “綁架101”（ “Abduction 101” ）論壇，瀏覽了標題為“完美綁架幻想”和“如何策劃一場綁架”的帖子。帖子正文里寫：“我是一個幸運的奴隸，我的朋友愿意綁架我，她還有3個幫手?？墒俏覀円郧皼]人干過這樣的事，歡迎任何關于綁架的點子，我們需要幫助！”

fetlife是一個特殊性癖好擁有者聚集的網站，首頁這樣寫道：“這是一個關于綁縛與調教、支配與臣服、施虐與受虐的社交網站，它就像Facebook一樣連接你我，但是比Facebook更加有趣，不是嗎？”

沒有人知道，正看這個帖子的克里斯滕森腦子里是否幻想著什么，亦或是策劃著什么。

兩個月后的6月9號下午1點到2點之間，他開著自己的土星轎車從公寓出門了。這輛車購買于2016年5月，在當地只有18輛。克里斯滕森似乎很鐘愛它， 一反常態地在Facebook發布4張照片展示，并且感嘆：“買了一輛新車！”。

厄本那和香檳是以鐵路相隔的兩個小城，共同組成了伊利諾伊大學厄本那香檳分校所在的城市大社區。校園大而空曠，沒有固定的圍墻，教學樓分布松散，學院之間距離較遠，其中穿插著很多并非由學校經營管理的營業場所。周邊有大量的農田，被中國留學生調侃為“玉米地大學”。

伊利諾伊大學厄本那香檳分校 圖 / 來源于網絡

克里斯滕森租住的公寓距離伊大5公里左右，開車到章瑩穎失蹤的地方僅僅需要10分鐘車程。他的公寓帶有游泳池，不遠處有公園和大大的湖。這個小區平時很安靜，周邊超市、加油站、飯店等設施齊全，平時也很安全。公寓內部有兩個臥室，還有另一名室友和他同住，月租金在720美元到845美元之間。

嫌犯住在離UIUC車程約十分鐘的石門公寓。圖 / 來源于網絡

圖中定位點為嫌犯租住的小區。

6月美國的高校已經放暑假，學校里只有零星的學生還需要上課。在這期間，公共設施會做相應的調整，公交車會減少發車班次。著急要趕去和房東簽約的章瑩穎正是因為這樣才在錯過了公交車之后站在路邊陷入焦急。

這時候，她被正開著車在周圍閑逛的克里斯滕森遇到。據克里斯滕森提供給FBI的證詞顯示，他湊上去主動問章瑩穎要不要搭順風車，兩人交談了1分鐘之后，章瑩穎上了車，試圖拿出手機導航給他指路。他轉錯了一個彎，章瑩穎有點崩潰。克里斯滕森聲稱自己此時就將章瑩穎放下了車。但在警方29日拿到的錄音中，他又陳述自己的經歷，說自己違反章瑩穎的意愿把她帶回了自己的公寓，并且實施了監禁。

章瑩穎失蹤前乘坐的黑色轎車。圖 / 來源于網絡

章瑩穎失蹤之后，克里斯滕森連續登錄自己最常玩的游戲《暗黑地牢》，被捕前兩周在線累計時長高達78.8小時。這是一個充滿地獄色彩的暗黑游戲，玩家需要不斷殺死阻擋在他眼前的怪物，畫面中除了黑黢黢的山石就是紅色的鮮血。

在這個游戲里，克里斯滕森給自己起的昵稱叫“Akuma”，那是另一款游戲街霸中的人物，中文譯作“豪鬼”，性格殘忍熱衷殺戮。而在日語中，這個詞的原意是“惡魔”。

克里斯滕森在游戲平臺steam上的主頁截圖，被拘捕前兩周他最常登陸的游戲是《黑暗地牢》。

除此之外，他還曾經在3天里洗了兩次車。

6月29日，家人和當地的華人學生組織為章瑩穎舉行聲援游行。章瑩穎父親章榮高、小姨葉麗欽和男友侯霄霖拉著她的橫幅站在層層疊疊的人潮中。不遠處的臺階上，克里斯滕森依然穿著往常最喜歡的黑色T恤，背著黑色雙肩包，一只手悠閑地扶著欄桿，俯視著眼前的一切。更多網友發布的照片和視頻顯示，當天他身邊還陪同著一位身穿黑色上衣、碎花裙子的女性。

有網友短暫拍到的當天游行的一段視頻里，克里斯滕森全程把自己的右手搭在同行女性肩上，即便需要從雙肩背包側面取水壺，也只略有些吃力地用左手繞到身后拿取，并不放開自己的右手。

而關于克里斯滕森的妻子，至今沒有更多確切的消息，只知道她在FBI初次登門的6月12日，突然更換了自己的Facebook頭像，由原本的和丈夫的兩人合影變成了單人風景照，而且克里斯滕森還為她的新頭像點了贊。評論中有好友給她留言：“你不是說你永遠不會換嗎？”她回復：“這個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