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三聯電子廠Pro，作者：森賽，編輯：Benjamin，題圖來自：AI生成

年輕人怎么也不會想到，畢業后遇到的第一個面試官，很可能是個AI。

如今人們的生活已離不開人工智能（AI）——導航、看房、問診、退換貨的客服或接到某個認真聽取你反饋意見的售后電話，而現在很多企業單位的招聘，都用AI面試的方式來決定年輕人的前途。

今年24歲的小華，畢業于北京郵電大學，他曾在AI訓練營項目中取得優異成績，他認為自己似乎總能在算法的世界里游刃有余，無論是抖音上迅速走紅的短視頻，還是微博上意外獲得的熱門評論，然而，當真正面對AI進行一場面對面的較量時，他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請說明什么是好的工作態度。”

屏幕上，一個精心設計的界面中，一個看似親切卻缺乏情感的虛擬形象，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小華調整了攝像頭的角度，然后開始了他精心準備的自我介紹。這是他第一次與AI進行這樣深入的對話，盡管他盡力展現出最好的一面，但最終面試還是未能如愿，他后來反思：

“我們總是在嘗試理解對方，建立信任的過程如此艱難。學校里教的那些面試技巧，在面對一臺機器時顯得毫無用處。因為坐在你對面的，根本就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我了解AI，但我不了解AI面試。”

網友吐槽AI面試“反人類”，圖源@岡仁波齊

在國內，AI面試已經成為企業篩選候選人的重要工具。

獵聘旗下的多面市場負責人曾指出，AI算法與人工標注的命中率在85%以上，并且隨著有效數據的積累學習，未來算法的精準度有望不斷提高。然而，也有求職者對AI面試官的機械表達和考察判斷力表示質疑。

盡管AI面試技術在提高初篩效率方面具有顯著優勢，但也存在一些挑戰，如可能存在的偏見問題和缺乏人為判斷力。

年輕人求職時，開始討好AI了？

開始找工作的年輕人如今面臨遠超父輩的困難， 他們不僅要學會如何與人溝通，還要學會如何與機器人溝通。

根據市場調查機構 Resume Builder 2023年的報告，2024年將有43%的企業在招聘過程中采用人工智能技術，以簡化招聘流程并提高面試效率。報告還預測，約15%的企業人事管理人員將采用全自動招聘方法，這意味著他們將完全依賴人工智能來篩選和面試候選人。

牛客集團在2024年春季校園招聘中，對國內校招使用AI面試的情況進行了統計，有超過一半的學生表示收到過AI面試鏈接，其中近8成學生參與過AI面試。對AI面試持積極態度的學生，認為它減少了緊張感并提供了靈活的面試時間；而關于AI面試的批評聲中，最常見的便是它那冷冰冰的交流方式。年輕人們抱怨，AI似乎總是缺少那么一點“人味兒”。

無論如何，AI正在真切改變年輕人乃至所有求職者進入職場的方式，“盡管你可能準備充分，但還是有可能被線上AI面試刷掉”。人們對于自己“是否符合算法”的焦慮正在快速上升。

AI面試是通過算法對于面試者的各項行為指標進行量化。事實上，AI量化人類的過程無處不在，當你走進一家風格雅致的咖啡廳，你可能未曾意識到，你的每一次停留、每一次點單，都可能被AI攝像頭默默記錄。2024年7月，一段視頻展示了一家咖啡店如何利用AI技術監控顧客行為和員工工作，引發了網友的廣泛關注和討論。

視頻里，顧客的停留時間和服務員的工作量被精確捕捉，人們開始感嘆：在這個數字化時代，隱私似乎越來越成為一種奢望。視頻發布后，迅速吸引了百萬網友的圍觀，有人戲謔地評論：“在這家咖啡店里，你的‘隱私’將得到充分的‘享受’。”

而科技巨頭馬斯克也對這段視頻表示了關注，他的驚嘆反映出了公眾對隱私泄露的普遍擔憂，而咖啡店的AI對人類量化的程度，只是冰山一角。

一些快餐店如今也使用AI對員工進行量化考核，自2020年開始，快餐業對于AI量化人類的應用需求，正在變得迫切。

在仿HireVue的同類AI應用中，誰在出餐過程中摘下口罩，會立刻被經理知道，甚至，AI會通過分析員工的表情，解讀出Ta的工作狀態，而這是與工資績效掛鉤的。

目前廣泛應用的AI面試，顯然是更進了一步，求職者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將被AI分析，甚至是人們的穿著，以評估其適合度，所有的視頻資料都會保留在公司的服務器中。

而這項技術為企業和用人單位帶來的效益是直接的，《商業內幕》雜志曾報道，HireVue的人工智能系統每年幫助聯合利華公司節省高達100萬美元的招聘開支。

AI面試作為一種創新的招聘工具，正逐漸被全球范圍內的企業所采納。根據市場調查機構Facts&Factors的數據，全球AI面試市場在2021年的規模已經達到了6.1億美元，并且預計到2028年將增長至8.9億美元，顯示出年均復合增長率為6.5%。這一增長趨勢反映了AI面試技術在提高招聘效率和降低成本方面的潛力。

美國公司HireVue為高盛、聯合利華、希爾頓等大型企業提供AI面試的解決方案，其年營收在2020年約為6500萬美元。

近嶼智能在近期宣稱，公司新開發的一款達到L5級別的AI生成內容（AIGC）面試系統，已經通過了三星中國、招商銀行、西門子等多家知名企業的驗證，“L5級別”意味著AI面試技術可以被證實能夠在招聘面試環節中完全替代人類面試官，進行最終的決策。

換句話說，求職者的命運已經被AI握在手里，而人們正在苦苦尋求它的手在哪。

神仙打架般的AI面試行業

Ebby，作為北京一家頂尖互聯網公司的人力資源專家，親歷了公司自2018年起逐步引入AI面試技術的歷程。然而，真正的轉折點出現在疫情肆虐的2020年春季，當時傳統的校園招聘活動被迫轉向線上，AI面試和視頻面試工具成為了后廠村招聘的新常態。

Ebby回憶說：“疫情期間，許多尋求就業機會的年輕人更傾向于參與線上AI面試，而擁有先進技術的大廠無疑為他們提供了更廣闊的職業舞臺。”他們最初采用的AI面試工具由第三方公司開發，候選人只需通過手機號注冊，即可輕松登錄，省去了繁瑣的軟件安裝。面試邀請變得簡單快捷，只需將會議鏈接發送給候選人，便如同使用ZOOM或騰訊會議一樣方便。

令人驚喜的是，這些AI面試系統展現出的效率遠超預期。Ebby表示：“我們最初只是為了應對疫情帶來的挑戰，但AI面試的便捷和高效讓我們大為驚嘆。”AI技術不僅極大提升了初篩的效率，還支持了多人群面，使面試官能夠實時記錄每位候選人的表現。這些創新功能不僅節約了約60%的人力資源，還顯著提高了入職轉化率，為企業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效益。

Laws Lee 近期在為一家國內頭部的服裝品牌開發自主AI面試系統，這家傳統的企業在今年曾在巴黎奧運會中投放了巨量的廣告資源，他們的生產工廠在2021年已實現80%的機器人全自動化生產，“AI面試只是全面智能化的最后一步。”

在招聘領域，AI面試系統正逐步成為篩選候選人的得力助手。這些系統使得面試官能夠實時訪問候選人的簡歷，AI篩選功能迅速識別出與職位最匹配的人選，而面試備注功能則方便記錄每位候選人的特點和表現。AI面試主要承擔初步篩選的角色，它通過技術手段高效地標注出符合條件的候選人，同時篩除那些不太適合的申請者，為后續的人工面試打下基礎。

不過，在脈脈上，隨處可見這些被篩掉的候選人的吐槽。大部分人的觀點呈現出一致性，被AI面試扼殺的創造力，才是年輕職場人最為寶貴的財富，“用人單位招聘新人，不僅是要身體健康的鮮活牛馬，還需要那些新血的閃光想法，但AI面試的程式化交流，與應試教育無異，只會挑選出會考試的人。”

網友分享AI面試的應對方式，圖源：@AI愛好者小胡

算法的廣泛應用，正在深刻影響著人才選拔和職業發展的過程，也許，大部分職業崗位并不需要所謂的創意，而是執行力。

Ebby曾經在招聘高峰期忙于在各個城市間奔波，組織校園宣講會。但今年，情況發生了變化。利用公司開發的人才儲備系統，Ebby在短短30分鐘內便完成了上千份簡歷的上傳和初步篩選，并通過多面開發的AI面試技術自動確認了候選人的面試意愿并發送了邀請。在AI測評環節，系統通過智能算法對候選人的語義內容、語音語調及面部表情進行了精準評估，進一步篩選出符合崗位需求的申請者。

“這不僅極大減輕了我們HR在初篩階段的工作負擔，也使得公司開始重新考慮HR團隊的規模。”Ebby坦言，隨著AI面試系統的廣泛應用，一些大廠開始縮減HR團隊的規模。

“我們部門以前分管招聘的有350多位同事，從今年春招后到現在，只剩下了不到40人。”

AI技術會帶來生產力的革命，但在此之前，很多大廠的HR也會被革新在革命前夜，這是AI技術的B面效應。當每個人都身處其中的一環，洶涌澎湃的AI技術帶來的巨浪，可能會把人拍死在沙灘之上，當然，也可能會把一些幸運兒，直接送上潮頭。

終于有人發現了AI面試的破綻？

面對AI面試的挑戰，他們并沒有選擇退縮，而是開始尋找各種方法來“征服”這些數字考官。網絡上充斥著各種AI面試攻略，年輕人們通過模擬面試APP來熟悉流程，以期在面試中獲得更高的評分。

趙程程的最近一次AI面試準備，是用時間堆出來的，她測試了很多款面試APP，都大同小異，“主要是為了讓你熟悉流程，消除恐懼，還會有題庫，給你的心理素質和微表情打分，比AI還AI。”

“講的內容不用高級，但要有邏輯，方便AI解讀評分，這里參考GPT或者文心一言的說話方式；不停點題，防止跑題，也告訴AI你是圍繞題目作答的；多說話，AI抓到回答要點就會加分。”

而一些人則直接用ChatGPT接入語音，實時在屏幕中生成答案，從標注AI提示詞，到給出完整邏輯，在線面試小抄已進入next level賽博時代。

這場看似是人類與AI的博弈，在某種程度上，仍舊是人類之間的斗爭。

一些人甚至完全沒有應聘崗位要求的任何職業技能，卻依然能夠通過作弊的方式通過AI面試，并獲得offer，這在傳統招聘時代簡直不可思議，但在AI時代，則一切皆有可能。

一位硅谷數碼大廠的CEO TL，最近在面試兩位印度籍的資深DevOps工程師候選人時，注意到了一個共同的現象：每當他提出問題后，他們都會停頓大約5秒鐘才開始作答。起初，TL懷疑這可能是由于網絡延遲造成的。然而，他們對某些問題的回答速度卻相當快，而且對一些細節問題的回答異常詳盡，甚至能夠回憶起通常難以記住的具體細節。

出于好奇，他進行了一番搜索，發現YouTube上現在充斥著許多教授如何利用AI技術輔助技術面試的視頻。“在Google上搜索‘AI interview’，打開你新世界的大門。”

在實際工作中，使用AI輔助工具本身并不是問題，但當涉及到面試的誠信問題時，就值得深思了。

“即便面對人類面試官的錄屏要求，也可以用物理辦法，使用一臺平板電腦放置在屏幕下方，依舊用ChatGPT回答。”

程序員Laws Lee上周接到了新的任務，他需要編寫出一套新的算法，用在AI面試系統來分析面試者的眼神。由于涉及到企業機密，他僅提供了一些關鍵詞的建議，比如，根據單位時間內眨眼次數，以及眼神左右上下移動的幅度和頻率，來判定面試者是否進行線上或物理作弊。

“要知道，建立一個AI面試眼神偵測的自主大模型，可能需要花費300到500萬，這可以養一個專業的HR、獵頭20年。”

如今如何吸引AI的注意，仿佛成為了年輕人進入職場前的第一課，當人類開始千方百計地討好AI，你無法判斷科技是否真的在進步。

為了通過接下來的面試，小華和趙程程都開始了不同程度的刷題模式，針對網友總結的高頻問題進行機械模擬，他們想用窮舉法去了結這場關乎人類尊嚴的戰斗，但AI并不在乎他們內心的波瀾，如果內心活動也在考察范圍之內，那么AI很可能會給他們一個“合適”的分數。

大廠的HR Ebby則陷入了兩難境地，她認為AI面試在國內乃至全球都會逐漸普及，這是一個大的趨勢，盡管弊端十分明顯，她熟悉候選人幾乎一切的作弊方式，在她的職業生涯中，從未在招聘方面失誤過一次，但她比候選人在面對AI時，面對著更大的威脅。

正如斯坦利·庫布里克導演的電影《2001：太空漫游》中人類與AI的那段對話：

戴夫：“打開艙門，HAL。”

HAL 9000：“對不起，戴夫。我恐怕做不到。”

戴夫：“有什么問題？”

HAL 9000：“我想你和我一樣清楚問題所在。”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三聯電子廠Pro，作者：森賽，編輯：Benjamin，校對：大體老師，視覺：劉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