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沒睡，不停刷網站，直到12月14日凌晨刷到借考審核結果有我，這才松了一口氣。”12月28日，2023年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筆試）落幕的第三天，回想起借考經歷，吉林長春考生楊麗（化名）仍記憶猶新，“特別開心，我終于不用像古人進京趕考一樣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了。”

作為今年474萬考研大軍中的一員，楊麗因考點校北京體育大學在考前出現疫情無法到校參加考試。

12月7日，教育部官方微信公眾號“微言教育”發布通知，允許滯留在報考點所在地以外省份且返回報考點確有困難的考生申請異地借考，解決考生實際困難，全力以赴實現“如期考試”“應考盡考”“平安研考”。得益于這條通知，楊麗和眾多赴考困難的學生，在原考點之外順利完成了研究生考試。

新京報記者從教育部獲悉，今年研考期間，全國共有10萬余名考生申請了跨省異地借考。這也意味著十萬余名考生的試卷要從考點校或者原報考校在短時間內被送達借考校。教育部表示，需要跨省集中調配的試卷達10萬余份。

在考生們進入復習沖刺階段，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規模試卷調配中轉工作就此鋪開。10余天時間內，制定周密的調配方案，精準抽取和分發，嚴密交接和保管，這場無聲的“戰役”在考生們看不到的地方，爭分奪秒、24小時不間斷推進。

原報考省押運試卷到河南中轉站。受訪者供圖

無奈的借考選擇

“我們學校在11月末出現了疫情，我很幸運那會兒一直沒事兒。”北京體育大學大四學生雯雯（化名）告訴新京報記者，當宿舍樓里出現陽性人員的時候，她和很多學生都被封在了宿舍樓里，“我那天正好醒得挺早，一看到消息就趕緊喊舍友起來去把考研用的資料抱回宿舍。”

但在封閉管理的宿舍里學習，效果總是不盡如人意，再加上在宿舍“也不安全”，雯雯和很多學生都想回家。

“很多學生跟校領導反映考研的事情，想申請借考。”雯雯告訴記者，學校有一個考研學生互助群，里面有很多想要借考的學生，“有的學生因為疫情整學期都沒有回到學校，現在這種情況更回不來了。”

楊麗就是雯雯口中因為不符合返校標準、整個學期都沒能回到北體大的學生。“不是家里有疫情就是北京有疫情，大學四年到現在，我有兩年半是在家里度過的。”楊麗也曾想過考前回到學校，但飛機票難買而且總是退改簽無法起飛，火車票倒是可以買，但她擔心中途會有突發疫情，“那我可能就會被隔離到一個既不是考點也不是我家的地方，就更沒辦法參加考試了。”

今年本科畢業后，一戰失利的顧剛（化名）入職了北京某單位，他此次的“上岸”目標是北京理工大學藝術設計專業。

2022年9月底到10月初是2023年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的網絡報名階段，根據要求，非京籍戶口的往屆生如要選擇北京考點，須有報名當年（1月至9月）在京連續繳納6個月（含）以上社會保險中的基本養老保險或基本醫療保險。戶籍地在云南、且社保繳納時間不滿半年的顧剛無奈將考點選在了位于家鄉文山自治州的文山市。

但北京到文山市交通不便，入職第一年還沒有年假的顧剛渴望著能有一個在京借考的機會，由此降低因出行、隔離等產生的時間、經濟成本及疫情風險。他向新京報記者回憶，11月時，各省研招部門發布了借考調查，無奈他的申請被駁回，“文山州招考辦回復我說被駁回了就沒有辦法，當時挺難受的。”

試卷調配中轉站啟用。受訪者供圖

為查看借考結果，刷網站直到凌晨

在別的考生專心復習備考的時候，雯雯、楊麗和顧剛還在為“能不能順利平安參加考試”擔心。

“給教育部打電話，給我們省教育廳打電話，還給我們市里的教育局打電話。”雯雯笑著說，自己有一天每隔三小時就打一次電話，想要了解會不會有借考政策、想要借考該怎么辦。

學校也一直在努力。“后來校領導跟我們說會想辦法跟教育部申請協商。”帶著這句“口頭承諾”，雯雯在12月1日回到了東北的家中。

在12月7日教育部正式發布允許異地借考的消息前，雯雯心里一直在算賬：學校雖然有心在解決問題，但也說了要做兩手準備；如果借考不成功，要什么時候返回北京才能既滿足隔離7天的要求又能順利趕上考試，“每天依然很焦慮。”

好消息來得很快。12月7日下午，教育部官方微信公眾號“微言教育”發布通知，允許滯留在報考點所在地以外省份且返回報考點確有困難的考生申請異地借考。12月8日，各地教育考試院陸續發布借考通知和細則。

“我們老師一直在跟進借考的信息。讓我們填了很多表格，包括報考院校、考生所在地之類的信息。”雯雯說道。楊麗告訴記者，為了幫助學生借考，學校還專門出具了《關于協助做好2023研究生借考工作的函》。

在這份落款時間為2022年12月8日的函件上，北京體育大學直言不諱，“11月中旬我校突發疫情，疫情嚴重，至今學校仍未清零，處于封控狀態。報考我校考點的考生（尤其是我校應屆畢業生），確實無法返回我校考點進行考試，還請貴院審核并通過其借考申請，我們共同完成‘應考盡考、平安研考’的工作目標。”

顧剛得知可以借考的消息后，發現自己符合申請條件——此前的12月5日，在京的他已出現發燒癥狀，12月7日自測抗原陽性。第二天一早，他便提交了工作證明與抗原陽性照片；為了提高成功率，他在備注欄誠懇地羅列出自己當前面臨的多重困難。

借考生們的境遇各不相同，但他們有個共同的真切愿望：能夠在異地順利參考。教育部收集借考信息的系統顯示，像顧剛一樣滿懷期冀發出申請的考生，超過了10萬人。

提交借考申請之后，考生們也并沒有放松下來。根據通知，12月8日至10日，考生可登錄中國研究生招生信息網填寫借考信息并提交申請。12月14日起，才可以登錄該網站查詢借考申請結果。

雯雯和楊麗都告訴新京報記者，12月13日晚上她們一直在刷網站，直到14日凌晨刷到借考結果，才算暫時松了一口氣。

“結果出來之前我給我們當地的考試院打了好幾次電話，迫切想知道審核結果。借考成功之后特別開心，我終于不用像古人進京趕考一樣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了。”楊麗笑著說道。雯雯則在幾天后看到準考證上的考場信息時，才徹底安了心。

“北京借考成功了！開心！終于不用跑回家了！”12月14日，顧剛也在社交平臺分享了研考借考成功的喜悅。

制定周密的試卷集中調配方案

就在顧剛們分享借考成功的喜悅時，電腦那一端，教育主管單位和各大招生單位面臨一個大難題：大部分考生的試卷，已經按照報名考點信息逐級下發了，一旦借考發生，這10萬多人的試卷如何成功調配？

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科目分為統考科目和自命題科目兩種類型。其中由各招生單位自主命制的自命題試卷有2.9萬種，不同招生單位、不同專業的自命題試卷都不一樣，這使得每一位考生的自命題試卷都是專屬的，如果該名考生到異地借考，那該考生的這套自命題試卷就要精準地轉運到借考考點。

常規模式下，試卷轉運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將自命題試卷通過機要方式發送至借考考點，但受疫情影響，全國郵政機要運輸線路受阻情況嚴重，在有限的時間里不能保證借考考點準時收到試卷；還有一種是原報考點所在省考試機構安排點對點將試卷送到借考省份，這在涉及交互的省份少的情況下是可操作的，但是在本次全國大規模自命題試卷跨省調配中，每個省平均要向29個省轉出試卷，同時每個省平均還要從29個省接收試卷，點對點的交互根本行不通。

怎么辦？教育部門經過不斷的研判和討論，最終采用了由省級教育招生考試機構在同一時間通過中轉站集中轉運自命題試卷的工作方案，全國各省自命題試卷集中運送到交通比較方便的中轉站，匯總后再統一分發，就不再需要逐一向其他省轉送和接收，這樣能夠大大提高試卷轉運效率，確保自命題試卷安全平穩地中轉到借考省份。

但這個方案對整體統籌和各地協同動作的要求極高：在某一個約定的時間點前，所有的試卷必須入庫，才能在另外一個約定好的時間進行分發，哪怕有一個省份的試卷收不全，其他省份的試卷都發不了。

最終，這個中轉站，選定在地域位置和交通條件、保密條件較為有利的河南鄭州。

試卷送達中轉站首先經過消殺。受訪者供圖

四查六對，確保試卷轉運零失誤、零差錯

12月25日，全國2023年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筆試）進入第二天。坐在考場里的雯雯和楊麗如愿拿到了報考學校的自主命題試卷。

“一個考場里的考生卷子不一樣，報考學校也不一樣。”楊麗告訴記者，考試開始時，監考老師負責給每個考生發放一個牛皮紙袋，上面貼著密封條，也有考生姓名、報考學校等個人信息，里面有試卷、條形碼和密封條等，“就連袋子大小，每個人也是不一樣的。”

不少借考生坦言，在考試之前曾一度擔心自己拿到的試卷有誤。

他們不知道的是，為了順利完成這場試卷調配，教育部門針對自命題試卷整理、中轉、接收、核驗等環節均制定了詳細的工作方案，并對每一個環節可能出現的情形進行反復推演。

這個過程中，教育部考試院最擔心的環節是試卷的抽取。“每個考生的試卷是一一對應的，只要抽錯一份卷子，全盤皆輸，這是很可怕的事情。”為確保萬無一失，就要把可能出現的問題推演到極致。教育部考試院要求，在制作試卷抽取詳單的時候，要遵循嚴格的排序。

在轉運試卷前，省考試機構根據借考省份代碼、原報考點代碼、招生單位代碼、考生編號、科目代碼依次排序制作轉運試卷清單，保證試卷抽取的準確有序。

抽取后的每份試卷袋都會清晰標明本份試卷的借考省份，經逐一清點核查，確保無誤后，嚴格按照保密要求，以借考省份為單位進行封裝，在約定日期押送到河南中轉站。各省考試機構將本省試卷包運達河南中轉站，中轉站收到試卷包后按照各個試卷包的去向（借考省）逐一核查并入庫到對應的借考省份。

所有原報考點省中轉試卷入庫后，各借考省按約定日期領取試卷包，到達目的地后，第一時間在視頻監控下，核查考生編號、考試科目和試卷份數等信息，確保準確無誤。

在整個試卷中轉過程中，通過原報考點、原報考點省考試機構、河南中轉站、借考省考試機構、借考考點四次核查試卷數據（原報考點、原報考點省、借考省、借考考點）、六次核對試卷包信息（原報考點省、中轉站接收、中轉站入庫、中轉站出庫、中轉站分發、借考省），確保試卷調配的準確無誤。

河南教育考試院相關負責人向新京報記者介紹了中轉站試卷接收、試卷分揀、試卷保管、試卷分發等閉環管理場地的設置情況。

在試卷接收場地，接收工作區域周邊都拉起了警戒線，中轉工作用不到的門窗都已經關閉并粘貼了密封條；試卷接收后通過專用通道和專用電梯送往試卷分揀區，分揀完畢存入保密室，保密室配備了鐵門、鐵窗、密碼鐵皮柜、視頻監控、防入侵報警等設施，在保密室外側是工作人員24小時值班區域，工作人員通過值班區域視頻監控系統可以實時查看保密室內情況。

在監控中心的監控大屏上可以看到，從車輛押運交出試卷進入中轉站到押運接收試卷離開的全流程各環節所有區域的視頻畫面。通過視頻畫面可以看到每一份試卷從接收到進入保密室以及從保密室出庫到分發交接的全鏈條工作情況。

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河南中轉站還為這次轉運專門設置了一臺大型設備，這是為做好試卷中轉中疫情防控工作購置的大型箱包消殺設備。各省押運試卷到中轉站后，可以在不拆箱包的情況下完成消殺工作，大大降低因為中轉試卷帶來的疫情傳播風險。

另外，為確保本次中轉站中轉工作安全，教育部會同河南省教育廳、公安廳、考試院組成了聯合專項組，下設交接、分揀、保管、安全保密、紀檢監察等多個工作組，所有工作人員憑專用工作證件進入指定工作區域；從第一份試卷運抵到最后一份試卷離開期間，專項組安排保管、保密、紀檢等工作組人員聯合進行24小時值班。

試卷交接清點環節。受訪者供圖

高標準、嚴要求，全力以赴確保試卷轉運安全有序

中轉站啟動當天一早，警車和公安人員已經在中轉站外側值守。隨著河北省教育考試院的試卷運輸車輛在警車的押運護送下抵達中轉站，中轉站正式啟用。

“這么短的時間在全國范圍轉運這么多試卷，會不會出現試卷丟失泄密的問題呢？”這也是借考考生和社會各界的共同擔憂。對此，記者從教育部了解到，各級考試機構此次針對試卷轉運工作各個環節都提出了明確的安全保密工作要求，還對各押運隊伍的車輛、司機、行駛線路、防疫等提出要求，確保試卷押運的安全。

從河北省教育考試院反饋的情況看，原報考點、省考試院在抽取、整理、清點、運送、保管、交接等全過程、各環節工作中都會有不少于2人參與，且所有參與工作的人員不得存在直系親屬或關系利害人參與2023年研考的情況，所有工作要在視頻監控全覆蓋的場所內進行，所有交接過程都要嚴格履行交接簽收手續，視頻監控錄像、交接簽收手續等材料要至少保存半年備查。

此外，河北由省考試院、公安等部門人員共同組成了試卷轉運押運工作組，試卷運送車輛一律不得搭乘無關人員或搭載與試卷運送無關的物品。河北省教育考試院使用配備了車輛定位系統的全封閉廂式貨車向河南中轉站轉運試卷，運送全程由公安警車押運，轉運車輛車廂內配備了實時向考試院傳回圖像的錄像系統，考試院人員掌管車廂開啟鑰匙、中途不得開啟。

接下來其他省份的試卷也陸續抵達。與河北省一樣，各省嚴格執行教育部提出的安全保密要求，實現了本次試卷集中調配的零泄密、零失誤。

12月15日至17日晚12時，全國各省份試卷收繳完成，工作人員連續幾個晝夜輪班奮戰，安全、準確、有序完成了來自30個省份的試卷收繳、消殺、清點、整理；18日7時前，完成了發放表格數據與實際試卷的對應對照檢查和試卷整理工作。

試卷發放定在12月18日。“12月24日就開始考試了，18日必須讓各省都領到試卷，各省運回試卷后，還要發到各個考區，各個考區還要發到各個考點，并把卷子對應到每個考場的每個考生，這需要經過一個連續的分揀過程，所以時間是很緊張的。”河南省教育考試院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

12月18日7時30分開始，中轉站陸續向借考省份分發試卷，至18日12時完成分發，整個過程交接手續齊全、準確無誤。

隨著西藏考試院運送借考試卷安全返回拉薩，標志著本次大規模異地借考自命題試卷跨省集中調配工作完成。

借考省將借考試卷裝入押運車。受訪者供圖

不惜代價將試卷送達

在此次大規模集中調配之外，還有極少部分試卷，由于郵路不夠暢通，在試卷押運車從原報考省份出發前沒有到位。這些極特殊情況的試卷，教育部考試院要求，不惜代價，通過點對點的方式送達。

今年北京建筑大學考點共有56名考生到其他考點借考，226名其他考點考生到該校借考。“這算起來就是500多份自命題試卷需要調配，光借入到本考點的就涉及調配97個考點的試卷。”北京建筑大學研究生院常務副院長周霞告訴新京報記者，為了幫助京內高校借考生的試卷調換，北京教育考試院組織了一次大型的試卷交換，各個學校把需要調換的試卷都拿到考試院進行交換，“現場試卷交換完了之后，剩下京外的試卷就要走機要寄送了，機要寄送不到的地方，就要走專人寄送，這個量還是很大的。各個學校都在緊鑼密鼓地調換試卷。”周霞說道。

12月21日，距離全國研考開考僅剩3天。當日，周霞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大部分借考生的試卷都已到位，還有極個別學生的卷子在緊鑼密鼓地協調，“今天（12月21日）學校就有一份要送到長沙去的試題，我們專門安排兩位老師押送卷子坐飛機去長沙，把卷子送到考生所在的考點。無論如何，我們會確保在開考之前，所有考生試卷必須到位。”

12月22日，顧剛所在的考研互助群提醒考生們下載最新版準考證，他的考場最終確定在北京理工大學中關村校區無人系統創新工場。首場考試當天上午，顧剛按照校方提前發布的路線圖來到考點。顧剛看到，4位安保人員負責查驗考生的準考證和身份證，同時也熱心地為大家指路。考場內，5列桌椅、每列20多個座位以寬松的距離依次排開。中間一列為不坐人的間隔列，作答使用的桌面較大，能方便作畫。

試卷遞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顧剛心里無比踏實。鈴聲響起，安心作答。“監考老師也挺好的，耐心等到最后一刻。我要給這次考研借考大大地點贊。”